看過《無極》之后，我冒出來一個結(jié)論：與張藝謀相比，陳凱歌的最大長處，就是他可以堅定不移徹頭徹尾的荒唐。其原因是，陳凱歌看起來似乎是個立場堅定的人，而張藝謀更容易受別人影響。 有媒體在訪問陳凱歌時問過這樣一個問題：“徐楓女士（《霸王別姬》制片人）說過：凱
歌不是他拍什么你就給他拍的導(dǎo)演，你同意這個說法嗎？”陳凱歌這樣回答：“我不想涉及徐楓女士。我覺得這話正該反著說：陳凱歌不是一個你給他什么他就拍什么的導(dǎo)演�！� 陳凱歌的執(zhí)拗可見一斑。但看完了《無極》，你會發(fā)現(xiàn)“一斑”不見了，“全豹”出現(xiàn)了。
在這部影片中，陳凱歌在執(zhí)拗地講述著人生與命運的道理，不僅讓他老婆“薩滿神”（陳紅飾演）不時地跳出來講，而且在影片最后處，你會聽到噼哩叭啦的人生獨白，他們就想像觸了電一樣地往外閃耀真理的火花，什么“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見的，就像風(fēng)起云涌，月落日升”，什么“你剝奪我做一個好人的權(quán)利”，什么“你不能輕易相信別人”、“所有的東西你都能得到，就看你夠不夠壞”不絕于耳。
或許，陳凱歌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深刻，是因為他覺得，把任何東西做到極致都會通向成功。
1陳凱歌的文學(xué)修養(yǎng)
細(xì)究起來，這決不是無緣無故的。拍《無極》之前，陳凱歌的高峰之作當(dāng)數(shù)《霸王別姬》，陳凱歌之所以能很好地把握好這個故事，某種程度可以說，他對段小樓有著很好的理解，因為他就是“霸王”，他知道回營的時候，該走五步還是走七步，不用別人教育他。加上張國榮的程蝶衣，人戲難分，再加上題材本身又是國粹、大歷史，所以這部電影一炮而紅，實不意外。
再看《霸王別姬》的前前后后，從電影的路數(shù)上看，你就知道陳凱歌是個什么類型的導(dǎo)演，探索的《黃土地》且不說，根據(jù)史鐵生的《命若琴弦》改編的《邊走邊唱》，曾大書特書以黃河為母親的“情結(jié)”，比寫《北方的河》的張承志還“過”�！逗⒆油酢返脑髡呤菍じ膶W(xué)的代表作家阿成，小說的意蘊和深刻自不必說；連陳凱歌起初看不上的《霸王別姬》，其作者也是現(xiàn)在身價最高的自由撰稿人李碧華。選擇這些作品，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了陳凱歌強調(diào)思考、富于文學(xué)性的審美趣味。
在寫這篇稿子之前，我特意在GOOGLE里查詢了一下“陳凱歌的文學(xué)修養(yǎng)”，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在稱贊他：
陳凱歌的妹妹陳凱燕剛剛進入北京西城師范附小時，班主任第一次在班上點到她名字，停了下來，仔細(xì)而嚴(yán)肅地看著她問：陳凱歌是你哥哥？很快她就明白了，陳凱歌作文之好全校聞名，他的作文經(jīng)常被作為范文在各班傳閱。
余秋雨的妻子馬蘭說：陳凱歌、姜文、李保田都是書迷，他們的成就離不開書籍的滋養(yǎng)。馬蘭很喜歡陳凱歌說的一段話：“讀書就像夢游一般，等你回到現(xiàn)實，眼睛還是夢游者的，但身子已到了現(xiàn)實，這種體驗完全是一種幸福�！�
陳凱歌的同學(xué)、“老冤家”張藝謀說：在我們第五代這幾個導(dǎo)演里，凱歌的文采最好，首屈一指。他文學(xué)素養(yǎng)高，感覺也好。他愛讀書，寫得也好。
陳凱歌的老師周傳基說，在他印象中，陳凱歌“文學(xué)底子最好，口才也佳”，而且整天談?wù)摰亩际恰鍑�、民族、社會將向何處去″的宏大命題。
此前，有媒體爆了他最著名的段子：在《孩子王》里，一把砍刀放到桌子上的特寫鏡頭，陳凱歌在導(dǎo)演分鏡頭本子上注了整整一頁紙的內(nèi)涵闡述，拍《黃土地》時，陳凱歌給扮演翠巧的演員說戲，說你肩上擔(dān)的那不是水，你肩上擔(dān)的那是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
不知，作為《無極》的觀賞者，你是不是也認(rèn)為這是對陳凱歌最好的旁注？
2《無極》：轉(zhuǎn)移與撤退
看《無極》的時候，總有一些很
奇怪的聯(lián)想與回憶在纏繞著我，比如說薩滿神一出場，我就想起了桑德羅·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衣著紅色盔甲的王的部隊一出現(xiàn)，就想起了福樓拜的名著《薩朗波》；光明大將軍（真田廣之飾）一蹦一跳地出來，就想起了黑澤明的御用演員三船敏郎，以及電影《亂》；大將軍一進野地，就好像到了《蜘蛛巢城》；傾城（張柏芝飾）一亮相，就仿佛了看到了希臘神話里在特洛伊城頭上露面的海倫……
而且，尤以歷史小說《薩朗波》的印象居多�！端_朗波》描寫的是公元前三世紀(jì)時，迦太基統(tǒng)治者與在雇傭軍之間的矛盾，因為統(tǒng)治者積欠雇傭軍的軍餉，雇傭軍在利比亞人馬托的帶領(lǐng)下嘩變，但不幸的是馬托愛上了迦太基統(tǒng)帥的女兒薩朗波，因為愛，馬托交回了從薩朗波處盜走的神衣，而他也被殘忍地處死，在馬托被處死時，薩朗波的眼光同馬托的眼光相遇以后，如受雷擊一般，也倒地死去。
于是，無極之城與迦太基古城，美女傾城與美女薩朗波，奴隸昆侖（張東健飾）與雇傭軍首領(lǐng)馬托，公爵無歡（謝霆鋒飾）與統(tǒng)帥阿爾米卡，一對一地跳出來，讓人頭暈?zāi)X脹。
在《薩朗波》中，福樓拜以馬托隱喻太陽神，以薩朗波隱喻月亮神，意思是太陽與月亮永遠(yuǎn)不能在一起，而這與電影中“月亮”傾城和“太陽”昆侖又是多么相像。
我無意于在此斷言，陳凱歌是在抄襲。但至少我要說，看《無極》的時候，西洋文化與傳統(tǒng)像巨浪一樣撲面而來。而且，非常顯然的是，陳凱歌導(dǎo)筒下的這些歐化表達，是二十世紀(jì)以前的東西，它們是奢侈的，華麗的、狂熱的，原始的，帶有宗教幻覺和命運感應(yīng)的，有時候甚至是溫潤而色情的。
有趣的是，雖然在福樓拜時代，《薩朗波》誕生后還沒有什么炒作，但小說還是留下了許多時尚的尾巴，這些尾巴與《無極》正在打造的時尚文化一脈相通，傳說，小說《薩朗波》出版后，薩朗波的裝束被描畫了出來，取名“薩朗波”裝，名流太太們，穿起這種十分夸張的服式參加盛大舞會、宮廷豪宴；再比如，《薩朗波》今天也被Wanadoo制作成了電腦游戲，也在″招惹″著網(wǎng)迷和游戲迷。
說不定有一天，人們在紀(jì)念陳凱歌時，也會在《無極》的外景地留一塊石碑，說《無極》就是在這里誕生。因為福樓拜故居花園的菩提樹下，就豎立著一個紀(jì)念碑，一塊鐵牌上頭鑄著一段文字：這條從迦太基的廢墟挖掘出的圓柱，豎立在這個寫《薩朗波》的地方，以紀(jì)念福樓拜逝世一百周年。
3《無極》的功利性猜測
那么，陳凱歌為何要選擇“轉(zhuǎn)移與
撤退”呢？因為這本身是個推斷，所以看完電影后，我不由有了這樣的猜測：
首先，很可能要怪李安。1996年，李安憑借《理智與情感》獲得了1996年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獎，同時得到美國金球獎提名、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而這部作品就改編自英國女作家簡·奧斯汀的小說。影片的敘事背景就是不僅令國人隔膜，而且讓歐美人士也感到遙遠(yuǎn)的維多利亞時代。但李安還是成功了，有評論甚至認(rèn)為，李安通過這部電影找到了東西方傳統(tǒng)美德的契合點。既表現(xiàn)了東方傳統(tǒng)倫理道德對“君子”的約束，也反映了西方傳統(tǒng)對“紳士”的要求。
而曾經(jīng)也闖蕩過好萊塢的陳凱歌卻是碰了一鼻子灰回來的，《溫柔地殺我》是陳凱歌在好萊塢拍的第一部電影，這部由老牌電影公司———米高梅精心打造的驚悚艷情片，在票房上卻遭遇了重創(chuàng)。影片在巴黎及其近郊上映之初，曾有100多家影院加入“陣營”，然而半月后，只有兩家影院還在放映，在法國的票房只有30萬美金。要知道，法國一直是陳凱歌的“福地”，這樣的刺激不能不說是個打擊。由此，陳凱歌回過頭來學(xué)習(xí)李安，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走國際線路的好辦法。
其次，可能要怪張藝謀。陳凱歌非常急于擺脫張藝謀在無形中給他的壓迫，他要摘掉自己“票房毒藥”的帽子。老謀子攝影出身，技術(shù)上日臻完美，使陳凱歌不得不尋找自己的亮點。雖然，陳凱歌肯定比張藝謀會講故事，但這不足以成為“奇兵”，不足于成為制勝的“法寶”。于是，在《無極》中，陳凱歌把寶押在了“想像力”，他要想人所不能想，要把更具視覺沖擊力的電腦特技引進來，要打破正常人的能力極限，要把觀眾放置一個完全無知的世界中去。或許這樣，他才會獲得一種超越。
第三，還可能與臺灣導(dǎo)演楊德昌沾點邊。楊德昌的《一一》繼《霸王別姬》之后，也在法國大放過異彩，獲得了2000年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大獎，而這部電影的名字也是飽含了中國文化的深義，“一”實為萬物之源，由一才能有二，才能有萬物。
顯然，陳凱歌的這部嘔心瀝血的電影，要有大的境界，當(dāng)然也要有個大境界的名稱，來自《周易》的“無極”自然成了上好之選，何為無極呢？易云：無極而太極，太極而兩儀。兩儀而八卦，八卦而六十四象。
內(nèi)容不輸于李安、想像力不輸于張藝謀、電影名稱不輸于楊德昌，誰又敢說《無極》不是部好作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