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盜夢空間》這部電影中，里奧納多飾演的Cobb與妻子一起設計了一個完美夢境，但最后這個完美夢境因造夢者的無法自拔而坍塌。在現實生活中，北京華爾森集團董事局主席謝根榮也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富翁夢，但最終仍難逃崩塌的結局。

　　被媒體廣泛稱為“北京第一爛尾樓”的東華金座，是排名中國富豪榜第163位的謝根榮留下的標志性建筑。涉案10億元的謝根榮因犯貸款詐騙罪被一審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后，2010年9月，隨著謝根榮上訴案在北京市高級法院的審理，謝根榮和他的爛尾樓也成為剖析中國房地產富豪犯罪的一個另類標本。

　　【審計把關】

　　揭開超級富豪神秘面紗

　　2008年2月，國家審計署在審計建設銀行北京開發(fā)區(qū)支行核銷9億多元的呆壞賬貸款時，發(fā)現其中大量資金都與北京華爾森集團有關。

　　2008年2月26日，審計人員進駐建設銀行北京開發(fā)區(qū)支行進一步調查，很快查清20多家單位的100多個賬號和巨額資金的流向。從中發(fā)現華爾森集團下屬單位辦理虛假個人按揭貸款共555筆，金額為6.6261億元。另外，開發(fā)區(qū)支行還發(fā)放銀行承兌匯票給華爾森提供資金，46次滾動開出票面價值共計人民幣4.56億元的承兌匯票。

　　僅從賬面上，兩項相加的涉案金額高達10.1861億元。由于涉案數額巨大，審計署將審計結果上報國務院。經過中央領導親筆批示后，公安部證券犯罪偵查局北京分局成立了專案組，專門查辦此案。

　　2008年 3月 22日到24日，北京華爾森集團董事局主席謝根榮、建設銀行北京開發(fā)區(qū)支行行長顏林壯等人相繼被逮捕。隨后，位于廣安門內大街上蓋了將近10年的東華金座揭開了神秘面紗，露出了京城第一爛尾樓的真相。

　　那么，這個華爾森集團董事局主席謝根榮何許人也？竟能在天子腳下如此膽大妄為？數億元的貸款去了哪里？

　　在此前媒體的報道中，謝根榮是個超級富豪。在2003年《新財富》雜志的“中國400富人榜”上，謝根榮名列第163名。此后的2005年胡潤百富榜的名單中，謝根榮連續(xù)3年躋身中國富豪榜。

　　而從他的成長經歷上看，他只能算個風流倜儻的暴發(fā)戶，跟富豪卻沾不上邊。

　　謝根榮1960年6月13日出生在浙江湖州一個普通家庭，只念過初中。上世紀80年代末期，他靠在中俄邊境服裝貿易中掘得第一桶金。盡管這種“國際倒爺”生意不大，但效益卻很好，剛過而立之年的謝根榮就擁有千萬身價。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邊貿生意的利潤越來越薄，謝根榮轉而開辦實業(yè)經營啤酒項目。在北京市房山區(qū)，謝根榮注冊成立的北京燕山華爾森集團，開辦華爾森啤酒廠，籌建了華爾森啤酒城。但很快他的事業(yè)重心就再次轉移，因為他發(fā)現了另一個利潤空間巨大的產業(yè)：房地產。

　　【進軍地產】

　　假按揭騙取貸款6.6億元

　　1995年，謝根榮進軍房地產行業(yè)。在謝根榮看來，房地產行業(yè)不僅利潤巨大，而且是能夠改變自己社會地位的一個行業(yè)。他要成為地產界大鱷，擺脫自己小商販的影子，成為具有社會影響力的成功商人。

　　也就是在進軍房地產行業(yè)的同時，英俊帥氣的謝根榮的婚姻也梅開二度，于1996年11月8日與比他小11歲的美女關穎登記結婚。

　　在進入房地產行業(yè)的最初一段時間里，謝根榮只能選擇昌平等一些位置較為偏遠的郊區(qū)樓盤進行開發(fā)，而且多是采用與他人合作開發(fā)的形式。盡管開局不錯，但離成為大地產商的目標還是太遙遠，他在等待一個產生質變的飛躍機會。

　　1999年底，機會終于來了，這個項目叫“東華金座”。

　　東華金座位于北京市宣武區(qū)兩廣路的南側，1998年批準立項，最初由北京市宣武區(qū)房地產經營開發(fā)公司(以下稱宣開公司)開發(fā)。東華金座規(guī)劃總建筑面積為97044.76平方米，宣開公司支付了地價款4500余萬元，但宣開公司當時已為宣武區(qū)危房改造投入了大量資金，壓力非常大。無奈之下，1999年底宣開公司對外公開轉讓該項目。

　　2000年5月24日，北京市中鼎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以下稱中鼎公司)取得了該項目，為此需支付項目轉讓費3.2億余元。謝根榮主動找到了中鼎公司，希望從中鼎公司手中收購該項目。2000年9月，中鼎公司與謝根榮簽訂協議，將東華金座項目的開發(fā)、銷售權連同中鼎公司的股權一起，作價1.2億元轉讓給謝根榮的公司，而3.2億元的轉讓款也由謝根榮的公司繼續(xù)支付。

　　隨后，中鼎公司成為北京燕山華爾森實業(yè)集團的下屬子公司，集團的法定代表人為謝根榮。

　　東華金座在兩廣路上的絕佳位置，這對于謝根榮來說是一個在房地產界迅速崛起的平臺。但羽翼并不豐滿的謝根榮接手該項目，無異于蛇吞象。畢竟房地產開發(fā)不像倒服裝賣啤酒，謝根榮需要承擔共計約4.4億余元的轉讓費，他根本無力支付這筆巨額費用。

　　另外，由于東華金座項目在謝根榮接手之前已經進行過銀行抵押，所以，謝根榮無法再通過項目抵押的方式獲取銀行貸款。

　　那么，這4.4億元轉讓費哪里來？后續(xù)的開發(fā)資金哪里來？謝根榮早想到了一個“融資”辦法：個人住房按揭貸款。在此之前，謝根榮發(fā)現很多房地產開發(fā)商的原始積累中并沒有多少錢，卻能蓋起一棟棟高樓大廈，房產出售后獲得高額回報。在與幾個同行聊天時，謝根榮發(fā)現很多開發(fā)商都用虛假按揭的方法，從銀行獲取資金。當然，這種按揭貸款是建立在秘密運作的基礎之上的。最初，很多銀行是不知情的，或者為了業(yè)績裝作不知情。

　　這種假按揭的方式很簡單，也就是找一批人和中鼎公司簽訂房屋買賣合同，然后以虛假的購房人的名義，在銀行辦理個人住房按揭貸款，貸款辦下來之后打到中鼎公司賬上由公司使用，而每月的月供由公司統一歸還。

　　2000年9月，謝根榮召集華爾森集團高管開會，宣布用虛假個人住房按揭貸款進行融資，并安排一名副總裁和融資部主任具體辦理此事。此后，華爾森集團公司多名高管找來一批人員，假冒購房人與華爾森集團下屬的中鼎公司等3家子公司簽訂虛假購房協議，并提供虛假證明文件與中國建設銀行北京分行所屬的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豐臺、朝陽、房山、西單等5家支行共簽訂了虛假《個人住房貸款借款合同》555份，從銀行獲得總額6.6億元的資金。

　　【揮霍無度】

　　買古董購豪宅博取虛名

　　謝根榮手頭上突然有了6個多億的資金，幾乎是在彈指一揮間。謝根榮突然間像氣球一樣被吹得膨脹起來，仿佛忘記這些錢是需要償還的。他決定先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超級富豪，再獲取更多的資金，像滾雪球一樣把自己的事業(yè)做大。

　　謝根榮每次出手都有大手筆，1999年11月8日，華爾森集團包下了位于金融街地段的北京市西城區(qū)月壇北小街一棟小樓，承包金每年550萬元。接下來，謝根榮將這棟小樓改造成三星級的華爾森賓館，僅建設費用和招待費用就花費了共計6000萬元。除此之外，謝根榮的私人住處還有三處：在西城區(qū)官園地區(qū)購買兩套房產，時價300多萬元；在位于建國門內的貢院六號購買房產一套，時價1000萬元。請注意，這個房價是10年前的房價。

　　而謝根榮辦公以及宴請賓客的地方，更顯示出這位超級富豪的昂貴身價。謝根榮常年租住在釣魚臺國賓館辦公，并在此招待各界名流，給人一種財富不可限量的感覺，僅在釣魚臺國賓館一個地方吃飯，謝根榮就累計花費了3000余萬元。

　　不僅在吃喝上如此一擲千金，謝根榮還購買了賓利、勞斯萊斯、奔馳、寶馬等多部世界頂級高檔轎車，其中一些高級轎車被他送給兒子、侄子等人。

　　在媒體的報道中，英俊儒雅的謝根榮還有一個儒商的身份，他在投資房地產行業(yè)的同時，還斥資上億元購買古董，并建立了“根榮陳列館”，這些古董甚至包括難得一見的“金縷玉衣”。

　　謝根榮在揮金如土的同時，更喜歡博取虛名。他以富豪慈善家的姿態(tài)展示在大眾面前，僅僅給各省市政府、企業(yè)和慈善機構的“贊助”、“捐贈”款項就超過1000多萬元。至于到澳門賭博更是家常便飯，前后輸掉了1200余萬元。當然，謝根榮還在全國各地進行投資，這些投資絕大部分都沒有任何收益。

　　當然，謝根榮頭上還有一頂貨真價實的光環(huán)，他是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而他這個政協委員被歸類為“福利保障”，完全是靠捐贈捐出來的。

　　根據謝根榮被捕后自己交待，他前后大約花掉了5億余元的貸款。而這5億元的花費，基本不是花在房地產項目的投資上，而是花在了吃喝玩樂和瘋狂揮霍上。

　　2003年，靠騙貸為生的謝根榮被“中國400富人榜”評為第163名富豪，2005年的胡潤富豪榜上顯示，謝根榮個人資產7億元，入選中國大陸400富豪榜。而這7億元資產其實全部都是銀行貸款，本應在2003年入住的東華金座，最終變成了爛尾樓。

　　除了揮霍之外，謝根榮從銀行貸來的數億元貸款極少用于工程上。就是這極少部分用在工程上的錢，也是工程不得不用款時，謝根榮才勉強給一點點錢。要是謝根榮把貸來的款都用在幾個工程上，項目早就完工了，銀行的貸款也都能還上。

　　慈善家、收藏家、政協委員、超級富豪，種種虛名已經讓謝根榮無法看清自己了。謝根榮的揮金如土，讓外界真以為他家財萬貫，而他自己似乎也陶醉在這些光環(huán)之中。

　　【飲鴆止渴】

　　富豪夢越陷越深

　　2003年初，東華金座項目土建部分將近竣工時，由于拖欠施工費、材料費等多種原因被迫停工。而謝根榮也幾乎花光了所有銀行貸款，已經走投無路。

　　與此同時，建設銀行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支行也在東華金座個人住房貸款的審批材料中，發(fā)現東華金座的房價偏高，而且貸款都是從中鼎公司的保證金賬戶自動扣款。這種集體還款的行為，讓時任建設銀行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支行行長的顏林壯和副行長趙峰，憑經驗判斷中鼎房地產公司在騙貸。為了巨額貸款不至于化為泡影，兩人幾次找到謝根榮進行談判。

　　謝根榮先是向銀行提供了經過造假的企業(yè)財務報表等材料，繼而信誓旦旦地說：“就憑華爾森集團的經濟實力，我不可能做這點騙貸的小伎倆。只是眼下資金遇到一點點問題，只要銀行繼續(xù)支持我一把，此前和后續(xù)的銀行貸款，我一定會全部償還?！?/p>

　　最后，謝根榮拋出了他的殺手锏，他領著顏林壯等人參觀了“根榮陳列館”。謝根榮指著一件“金縷玉衣”對顏林壯說：“這件金縷玉衣，全世界只有兩件，多位專家已經做過鑒定，市場估價為20億元。這個陳列館中的古董價值上百億元，豈能賴著你們銀行區(qū)區(qū)幾個億不還？我只是集團規(guī)模過大，一時資金周轉遇到點困難而已，只要我們通力合作，前景是非常廣闊的?！闭f完，他向顏林壯等人展示了幾位古董鑒定專家的鑒定。看到陳列館里琳瑯滿目的古董和那些專家的鑒定，顏林壯等人覺得，即便東華金座存在虛假按揭，華爾森集團還是一個非常有實力的企業(yè)，不會欠下自己的貸款。

　　其實，那些古董專家早已被謝根榮重金收買，把贗品當作國寶，把價值幾萬元的金縷玉衣仿制品估價為20億元。

　　還有一個原因是，按揭貸款由顏林壯審批，騙貸的事情一旦暴露，作為行長必須承擔失察之責，不但會影響整個支行的業(yè)績，行長的烏紗帽也保不住了。

　　為了保烏紗帽，顏林壯等人只好瞞住上級“放水養(yǎng)魚”。之后，顏林壯召集部門負責人開會，安排人員組織華爾森旗下5家公司的貸款準入材料，上報分行，但分行最終只批準了其中一家公司5000萬元流動資金貸款的準入資格。這區(qū)區(qū)5000萬元資金遠遠不夠。趙峰提出，可以通過開具銀行承兌匯票的方式為謝根榮提供資金支持。

　　最終，建設銀行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支行分別給華爾森集團下屬的4家企業(yè)做了4筆各5000萬元的銀行承兌匯票業(yè)務。2003年3月，支行又給其中兩家公司做了2筆各5000萬元的承兌匯票。2003年6月，華爾森集團有4筆銀行承兌匯票業(yè)務到期。因為華爾森集團沒有支付，支行就又給其做了5筆銀行承兌匯票業(yè)務，其中4筆各3000萬元的業(yè)務與之前的4筆銀行承兌匯票業(yè)務形成的資金缺口一致。

　　更讓顏林壯深陷泥潭的是，華爾森集團在華夏銀行有1000多萬元的貸款欠息。為了將不良記錄消除，顏林壯又安排支行給謝根榮做了1筆3600萬元的銀行承兌匯票，用于償還在華夏銀行的欠息。至此，顏林壯等人完全被謝根榮所操縱。

　　【聯手造假】

　　留下數億元窟窿和京城第一爛尾樓

　　事態(tài)的發(fā)展已經超出了顏林壯的控制，在謝根榮的要求下，顏林壯甚至安排銀行員工進駐華爾森公司，指導華爾森公司財務人員做假賬。華爾森集團為騙取銀行貸款，還專門成立財務二部，專門制作虛假財務報表，供華爾森集團向銀行申請貸款和承兌匯票時使用。而銀行業(yè)務經理下班后都會到華爾森集團“加班”指導財務二部做虛假報表。

　　謝根榮就這樣把支行徹底套死了，銀行一次次被騙。后經法院查明，建設銀行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支行先后46次為華爾森集團名下多家公司出具票面價值共計4.56億元的承兌匯票，被貼現后導致銀行損失1.56億元。

　　顏林壯等人本指望“放水養(yǎng)魚”，希望謝根榮能將東華金座項目建成，也許借著房價高漲的東風，還能夠彌補上前期的虧空。但是，謝根榮讓顏林壯失望了，他把魚餌吃了，把魚鉤吐了出來。這1.56億元依然沒有被謝根榮用在東華金座上，而是繼續(xù)用在了吃喝玩樂上。至案發(fā)時，謝根榮通過欺騙手段獲得的銀行貸款，還有5.4768億余元無法歸還。

　　也許謝根榮身邊的親人最能看清楚他的真實面目，謝根榮的二婚妻子關穎黯然移居澳大利亞，并向北京市房山區(qū)法院提起離婚訴訟。這場與超級富豪的離婚訴訟只繳納了區(qū)區(qū)50元，在雙方沒有任何財產糾紛的前提下，2006年9月25日，法院判令雙方離婚。

　　在用盡了貸款，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爛尾樓之后，他騙取貸款的事實終于敗露了。2008年4月30日被逮捕。涉案350余冊的卷宗材料，一筆筆記下了謝根榮揮金如土的豪闊。

　　2009年12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謝根榮貸款詐騙案及顏林壯等5名銀行責任人員失職一案作出一審判決。謝根榮被判犯貸款詐騙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顏林壯因違法發(fā)放貸款罪、違規(guī)出具金融票證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副行長趙峰被判處有期徒刑19年。

　　而作為京城第一爛尾樓的東華金座，在謝根榮被捕后，在政府支持下再度開工。如今，這棟樓蓋了整整10年的大樓已悄然換上新顏，并作為某單位宿舍樓重新啟用。

　　近年來，利用虛假的個人住房按揭貸款從銀行騙取資金的案件時有發(fā)生，且都是驚天大案，給房地產市場的健康發(fā)展帶來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令人發(fā)指的是，這類案件幾乎同時都有銀行的“內鬼”涉案。銀行工作人員在追求信貸業(yè)績的同時，內部審貸制度形同虛設，導致騙貸案件屢屢發(fā)生。如果這種假按揭能夠繼續(xù)大行其道，房地產亂象只能越來越亂，銀行體系就將崩潰。

　　我們早就風聞一些所謂的富豪欠下銀行巨額貸款，而被銀行當作“大爺”保護起來的事例，甚至還有銀行雇傭保鏢保護欠債人的傳聞。現實社會中我們很難遇到，但謝根榮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用將近6億元的貸款用于揮霍，換來一個無期徒刑，留下一棟爛尾樓，不但是一個極端的個案，也是首例。

　　上天讓誰毀滅，先讓他瘋狂。

　　(作者丁一鶴 系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法庭內外》雜志社編輯、記者)